碧洛诗

如果

        jojo已经二十七。

  离她十七岁已经过了十年。

  这时候1996年,中国变样大陆兴起,暴乱的香港成为清廉的经济宝地。当她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踏过机场,服务人员叫她禤小姐。jojo这个称呼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,代表曾经的曾经,代表未留学以前她的人生。

  

  8月23,jojo回香港。

  母亲来接她。母亲一贯强势,不肯示弱到见到女儿都是淡淡的点头。

  不过有什么好感慨的,像她们这样的人,飞机也就是一个交通工具。一个月也能见个几次。

  

  “大陆怎样。”

  “发展得很好。”jojo说,“我看到很多潜力。”跟母亲说话最好方式就这样直来直往,有时候jojo恍惚自己到底在和谁说话,是和上司还是长官。

  

  母亲却突然换了话题:“给你选的后生,都相处如何。”这时候她摘下眼镜,眉眼间有了点做母亲的柔情。

  “都还好。”jojo说。

  “哪个最好?”

  “都还好。”jojo说。母亲挑出来的都是世家公子,斯文的戴着眼镜,每个都装在套子里,久而久之跟套子长在一起。

  每个都还好,每个都差点意思。

  “还好?那什么时候结婚啊?”

  我结完婚了,jojo说。

  她不去看母亲的表情,猜来猜去一定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怒。就当看不见,最后母亲也只能无可奈何。

  

  父亲见到她是真的很高兴,抱着她不肯撒手:“又瘦了!”三姐在后面抹眼泪,守着房子一如既往。这场景有些滑稽,十年时间这里被眷顾一样一切未变,除了植物换了几茬,房梁角度还是没变。

  这十年在国外在大陆,一家人好像都没在家里聚过。最后想想也就一眨眼,她到底也回来了。

  晚饭时父亲也问嫁人的事,三姐急忙岔过去,jojo对父亲没说混话,就说再看看,我再看看。

  张公子挺好,外貌不差,说话很规矩,听着好没意思。刘公子挺好,身长玉立,做事畏手畏脚,也好没意思。那个Ton挺好,行事磊落,就眼里没光,也好没意思。

  她不是一个讲究的人,但所有的人都差一点点,给她的情也差一点点。

  她想,明白这个其实也很没意思。

  

  8月24,她去曾经的酒吧。

  三姐帮她拦父母,jojo趁机跑了出去。单纯不想被唠叨,一低头脚就带她走了。

  那个地方早就被拆除了,藏污纳垢古惑仔拼刺刀的地方早就被翻出来,虽然还有小混混,也早就没有曾经的疯劲和狠劲。

  这里变化到jojo认不出来是曾经的饭店。取而代之的是百货大楼。jojo一楼一楼的看过去,没有一个窗口冒出咿咿呀呀的唱,也没有一个地方能摆下华丽的机车。

  真可笑,眼睛认不出来的地方,脚却认出来了。

  那三个妈妈的地方也跟着消失。十七岁的记忆与泪水被时间改造得干干净净,摩托的轰鸣好像真是黄粱一梦。这个地方居民都睁着眼看她这个大小姐,没人认识十七岁乖得不行的学生妹,也没人认识这里也有过一个叫华Dee的人。

  jojo沿着街走,上了立交桥。难得这里没有改动,踏上桥的那一刻她脚底一阵刺痛,好像又回到甩了鞋子的那个晚上。

  不比十年前,现在车密密麻麻的,一个小小的香港塞不下这么多车。jojo把桥栏往下看,车灯连成一片,红的红白的白。尾气向下流,偶尔汽车鸣笛,尖锐如同玻璃碎裂。

  

  华Dee砸破玻璃。玻璃后是她梦中出现的婚纱裙。

  穿上,华Dee说。但在他说话之前,jojo已经动手了。

  他们都心知肚明最后要去哪里,流浪的第一个晚上,他们要成为夫妻。他们要去最大的教堂,他们要手放在圣经上对对方发誓。没有大海或者父母来阻挡他们。

  但jojo请求上帝保佑的时候听见了熟悉的摩托响。华Dee给她一个婚礼,也只给她一个婚礼。

  好混蛋。jojo想。为什么不停一下呢。

  

  8月25日,jojo去了趟澳门。

  这里又是恍如隔世,一切没变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。无论是厂子,还是一堆堆的棉花。楼梯台阶都一模一样,残破的楼板依旧没有补好。唯独不见楼下的老人。

  她之前托人问过,阿公在91年就搬走了。这个地方早就空了。

  ——自己走的吗?还是和人一起的?

  ——这就不知道了。就知道独自一人生活。

  她当然知道阿公不会和谁一起。

  她当时跑得很用力很用力,甩了鞋子提裙摆,跑到小腿酸软,鼻腔呼气全是血味。她是个娇气的女孩,从来没这么跑过,那个狠心的人没有回头等她。

  她晕倒前视网膜残留一道白色的身影,新郎软绵绵躺在街道中央,就像拔去所有骨头。他嘴角鼻子红色一直流淌到胸膛,覆盖白色西装原来的颜色。

  再醒就是在飞机上,她再怎么哭着喊着也下不了飞机,改变不了父母的决心,更改变不了华Dee躺在那里的事实。尸体可能火葬也可能埋在土里,也可能无人问津直到被车来车往碾成粉末。

  jojo去了加拿大。没有什么好带的。

  

  现在jojo往回走。

  棉花厂很干净,当时阿公给的鸳鸯抱枕这里还有一套,就是蒙了灰。jojo带走了这个抱枕,在原地放了一沓钱。

  她没有什么要看了。

  

  9月3日,jojo回大陆。

  加拿大五年,大陆五年,十年没去香港,反在大陆安了家。

  母亲乐得让企业发展,唯一的禤小姐就是她的继承人。大陆的企业交给jojo顺理成章。

  

  ——好,合作愉快。

  十年过去jojo不再是天真的少女,但固执和坚持是商业内众人皆知的。jojo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机会,同样也不会吐出到手的东西。

  越这样,她的合作伙伴越多。

  张总笑眯眯站起来和jojo握手:“禤小姐能力出众,真有当年夫人的风范。”

  jojo回以微笑。这可能鼓励了张总,让他把这份礼节当成继续说下去的准许:“说起来,我犬子年龄和禤小姐差不多大,性子也好,能和禤小姐有很多共同话题…”

  助理敲门进来:“抱歉禤总,您还有一位客户需要见见。”

  

  等张总离开,jojo说,这个理由编的不错。没想到助理一脸歉意,还真有这么一个人,上个月推到现在推都推不掉,牛皮糖一个。到最后经理觉得这个主意由您来定。

  小助理走的时候神神秘秘的:“要不是那人帅,早就一棍子轰出去了。”

  

  门开了。

  摘掉鸭舌帽,头发压得很平,眉骨清越,鼻梁挺秀。他一抬头,手里帽子掉了。

  华Dee站在那里。

  

  到头来,再相见,如梦一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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